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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 命，关于为什么说六月生人命好的介绍

今年夏天，我正在荆州筹备做红木家具生意，舅舅从武汉打来，口气十分急切：

外婆突然心力衰竭，已经用120急救车送到医院急救！

听完舅舅的描述。我感到外婆这一次很难有挽留的希望。舅舅说。她和小姨正前往武汉火车站坐动车。很快赶到宜昌。让我爱人提前开车到宜昌火车站接他们。这一系列井井有条的安排。让我心里蒙上一层阴影。不断提醒我家里将有大事发生。

我让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一个念头从心底汩汩冒出—外婆不会这么快离我而去的，此刻我的心好像和外婆联通在一起了，隐隐感觉到外婆的内心格外的清醒，她正在梦呓中念叨着我，要是我不赶回去，她决然不会离我们而去的。万一…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她也会看我最后一眼，带着心满意足去寻找她另外的世界，因为在她的孙子中间，我是她最疼爱忧心的一个。

母亲突然去世，外婆想见到我的心情愈加热切。在她忧伤的心里，某种程度上把我当成了母亲的替身，似乎看到我就看到了我的母亲。每次久别重逢，外婆都用一只手拉着我的手，一只手摸着我的脸。我知道她此刻的想法，任由她布满皱纹的手划过我的脸颊，两颗不同年代的心里面，一时间流淌着对同一个人的思念。外婆那颗坚强的心，从来不提我可怜的母亲，但我从她颤抖的手掌中间，分明感受到她内心的凄凉。

外婆一生经历过无数坎坷，这也打造了她顽强的生命力。就在三个月前，她一个人弯腰搬东西，突现心脏功能不足，身体疲软，折断两根胸椎。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她会永远瘫痪在床。在家人精心照料和焦急的守候中，外婆借着顽强的生命力，不到两个月时间，奇迹般坐了起来。又过几天，居然趁着家人不注意，一个人悄悄下床上厕所，让大家忧喜参半，啼笑皆非。我们也能够理解，外婆顽强的生命力，大多因由她乐观的心态和孩童般的性格。一个九十岁的老人，凭着开心乐观的性格，创造了如此的，让我们欣喜万分，佩服不已。

这一次心脏病突发住院，离上次骨折卧床，仅仅三个月时间。

重症监护室有规定的探视时间。我和舅舅轻手轻脚进去，穿上医院的消毒服，套上鞋套。里面出奇的安静，听得见呼吸机的咕嘟声。外婆躺在病床上，完全，全然不知我们的到来。她的身体一年一年萎缩，单薄得如同一张纸，要不是看见露在被子外面的头，很难相我不相信是运气那有那么多的运气啊信被子底下还躺着一个人。

不久前舅舅和我在荆州参加一个活动，我们晚上在酒店聊起外婆，他说几天前路过老家去看她，外婆开门，进入他视野的，就是一副用皮包裹着的骨头，当时的悲凉之情不知怎么形容。舅舅说完取下近视眼镜，擦擦眼睛又擦擦遮上雾气的镜片。我感觉到他那一刻的心酸，然而那种心酸真的无法表达。我也看到过如他描述的画面—外婆夏天穿着衣服，就像一套衣服挂在衣架上面，随风飘摆。

看着外婆几乎虚无的身体，我的思绪回到了遥远的过去。过去的那些时光我固然没有亲历，母亲健在时，经常和我们讲起，她每次讲起，那些情景就像一样在我脑海中浮现。

我母亲九岁那年，我的亲外公到沮河边挑水，不慎滑落深潭。舅舅才三个月，外婆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让我母亲辍学照顾弟弟妹妹。每次提起那段往事，外婆就抹着泪说对不起我母亲，小学都没让她读完。可是外婆一个人养活一家四口，遭受的苦难更是难以想象。那时候外婆在一座集体所有制茶馆上班，为了多挣一份收入，除了正常上班，还主动包揽了整个茶馆挑水的工作。外婆个子不大，每天要从三十多级台阶下的小河中挑上来几十担水供茶馆全部所用，身体承受之重一般男人都无法做到。那条小河是小镇人们最大的依赖，早上挑水，稍晚些洗菜，再晚些清洗衣物。洗菜洗衣的很自觉，大都等早上挑水那段时间过去，挎着篮子到河边淘洗。为了挑到干净的河水，天没亮外婆就开始下河，一担一担把茶馆几口大缸装满。每天早上一阵，外婆都累得浑身瘫软，精疲力竭。

床头的心电监护仪显示外婆的心跳，微弱得几乎呈一条直线。这每一次微弱的心跳，却像当年外婆踏在小河石阶上的脚步声，咚咚咚震撼着我的心底。眼前如纸一般单薄的老人，很难和当年如磐石一样坚强的那个人联想在一起了。然而我们都无法忘记，外婆在遥远的过去，曾经拥有那样顽强的生命力。

探视结束回到家，没人开口说第一句话。经历长久的寂静之后，屋子里沉郁的空气被舅舅摇动起来—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两眼炯炯有神，神采飞扬地讲起笑话。他说刚才仔细回忆了一遍，根据他把重症监护室的老人和外婆做全面比较，好多人脸上都出现了死亡前的恐惧和绝望，唯独外婆表情安详，虽然不醒，却像做着一个甜美惬意的梦。就如一个走过许多生命之路的人，感觉有些疲倦，渴望美美睡上一觉，做着一个回首往事，展望未来的梦。

舅舅抒发过他文学家一般的情怀，把一屋子的人全逗笑了，整个家庭又恢复了往日的活跃气氛。我心中渐渐开朗起来，不由得感叹：外婆真是个可爱的精灵，此时此刻，您是不是张开着美丽的翅膀，飞舞在我们中间来了，把大家快乐的神经一下子激活了呢？

正如舅舅所言，经过几天的焦急等待，外婆真的醒了。偌大的重症监护室，人们终于惊喜地听到一阵声音，那是从外婆嘴里咕哝出来的。舅舅把耳朵贴近外婆嘴边，听见她醒来说出的第一句话：

我…想…吃豆腐…。

几天前几乎没有生命迹象的老人，从沉沉的中醒来，用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表达了她对生命的渴望。

这使我想起十多年前。

那是一个冬天，外婆一个人在家里洗澡。年纪大了怕冷，她把一盆碳火放在卧室里，门窗紧闭。那天中午我母亲正在中医院的家里做饭，听见座机响了，里面传来外婆断断续续的声音，说她感觉自己快不行了，让我母亲马上赶过去…。母亲放下，凭着职业的敏感，在中医院拿上一个氧气包，一边打让舅妈回家打开所有门窗，一边带着医护人员赶往外婆那里。进到屋里，看到外婆躺在床上，那样子似在听天由命的等待死亡降临。母亲进门把她吓了一跳，恍惚中还以为是爷派人捉她来了。母亲一看现场，很快判断没事—外婆爬到客厅打，打开了卧室门，客厅门窗开着，外婆脱离了危险。

外婆不知道自己是煤气中毒，还以为心脏病犯了，生命已无时日。那件事过后，全家人都说外婆逃过这一劫，必定高寿。

在医院度过危险期后，我们把外婆接回家里。那段时间我一直在荆州忙乎，回去看她时，她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听见我在外面说话的声音，就知道了是我回来了。

让全家人虚惊一场后，外婆又重回以往的任性和顽皮。不让她起床，她偏要起床。说好上厕所要叫人帮她，她却一个人悄悄拄着拐杖去了。我们发现后都为她着急，她却是一副悠然自得，甚至满不在乎的样子。那些日子，家里人比她住在医院还担心，像犯人一样随时监控她的行踪，生怕又整出什么事来。

舅妈告诉我一件鲜为人知的事。三个月前外婆胸椎骨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以为余生将永远瘫痪不起，将一根绳子偷偷放在枕头下面。她大概是想，与其让孩子们伺候她翻身擦洗，拉屎拉尿，一直到死，不如自己提前了断此生。幸亏舅妈为她整理床铺时发现那根绳子，悄悄拿走。

我可怜的外婆，曾经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她为我们含辛茹苦几十年，最后只剩下其实并不多的光景，却不想拖着瘫痪之身，殃及儿孙。要是她真用这种幼稚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不知要背负多重多久的痛苦和愧疚。我搞不懂，她产生这种想法，究竟是一种伟大的牺牲，还是极端狭隘的自私。一个人活着往往不容易，结束自己的生命似乎是一件简单的事。人死去将不再体会痛苦，真正的痛苦，恰是亲人们长久的思念和难以忍受的悲哀。外婆身体彻底恢复了，我给她做按摩，故意问她舒不舒服，她说很舒服。我说您现在能感到舒服就很好，要是死了，无论怎么舒服的事都与您无缘了。我借此事给她上政治课劝慰她好好珍惜生命，享受生活。其实关于人生的那些道理，外婆懂的比我多多了，她的真实目的，还是不想成为我们生活中的负担。

不管曾经有过什么事情，外婆又快乐的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了。才开始颤颤巍巍走路，但是什么事情，她又想试着插一下手了。外婆想用行动证明，她不会成为这个家庭的包袱。每次看着她吃力而缓慢地走进走出，做这做那，我虽然心疼，却又不好让她停下来。

我太了解外婆，她辛辛苦苦忙碌一辈子，突然让她停止下来，她会不适应的。生命对于外婆，就是一次永不停歇的旅行，只有在不停的折腾中，她才会享受到其中的快乐。既然外婆认为这样快乐，由着她，也许是我们最好的作为。

那就由着她吧！

2016年10月6日。